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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开学献礼】丁香信

架空背景、OOC有、HE;

 

 

文手挑战:以“那场雨持续了一整晚,彻夜未停”为结尾写一篇甜文;

全文字数11.7K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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谨以此文,献给我的第二故乡,愿她在古老里年轻,永远佩戴最柔情万千的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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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

 

来年人间芳菲时,可否邀请你:来赏一树花,共饮一杯酒?

 

 

01

 

没有。

 

尤长靖打开信箱,里面空空如也。从今年四月份起,尤长靖每个月都能断断续续地收到几封信,现在他已经存了整整二十三封。信件上的收信人“平之”,是他的爷爷,而这个落款署名为“渊渟”的人,尤长靖却从未听说过。

 

这些信并非是连续写的,中间也时常跨越了好些年。纸张质地、用笔、书写的工整程度也不尽相同,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收信人与写信人从未变过。遗憾的是,爷爷早已逝世,因此这些书信没有一封能送到他手上。

 

从上个月十五号起就没再收到过信,算上今天,刚好断了一个月。

 

 

尤长靖拉开抽屉,取出最后一封信,在打开信封、抽出信纸时,不慎将那朵半干的丁香花抖了下来。他赶紧捡起,小心翼翼地吹去沾染到的灰尘、轻轻塞回信封里。那原本紫中带粉的花已经褪去娇艳之色,唯暗香残留——这也是二十三封信的另一个共同特点,每一封都夹带了一朵丁香花。

 

他抖开那泛黄的纸张,把信又读了一遍。

 

「平之:

展信佳。

計一計,忽然發覺,我倆竟已分別整整八十年,有些人甚至活不到這個歲數!如今我已過期頤之年、嘗遍人生疾苦、亦獲得那兒孫滿堂。雖病痛纏身,但總算活夠了歲數,大概未有留下甚麽遺憾。

 

其實遺憾還是有。

 

初初分別時,我都曾輾轉反側谂你會否責怪於我,是否掛念我、還等待著我?無奈那時烽火連天、戰事不休,或許只需幾秒,人就無了!記得一日,我匿於戰壕中谂:希望平之盡早忘記我,娶妻成家也好,怎樣都好,最緊要是平平安安。

 

猶記我倆十六七時,你話:“書被蓋了章,就歸私有。一個吻,就是一個蓋章。”

當時未能直率坦言,其實從那日起,我就是你一個人的![1]

可惜我最終還是辜負了你。山盟海誓、天涯海角、長相廝守,我無一樣做到。

 

希望你不要記掛我,如此就不會落淚難過。但又希望你偶爾會谂起我,就似我這般谂你。你走了,我就無了姓,因為獨木不成林。

悠哉悠哉,寤寐思服,此間真意,欲辨忘言。

你話我自私、怪我怯懦都好,但如今我命只得半條,如果你不嫌棄,隨便拿。

 

南粵之地,秋風又起,舊屋丁香,全部凋零。

平之,來年人間芳菲時,可否邀请你:來賞一樹花、共飲一杯酒?

 

 淵渟,零八年十月十三日」

 

 

二十三封信的内容,尤长靖全都阅读过。从那些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中,他渐渐地根据蛛丝马迹、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故事。他的爷爷尤平之与写信人林渊渟是旧友……不,亲密程度远远甚于此,可以说,林老先生是爱着他爷爷的。在那个年代的,同性之爱。

 

在尤长靖模糊的记忆里,似乎确实曾听爷爷提到过某位特殊的“哥仔”。那时候被爷爷匆匆几句话带过,他根本记不起,爷爷在说起这个人时,表情究竟是似哭还是似笑。

 

看着信封上的地址,尤长靖决定,他要去一探究竟。

 

 

02

 

尤长靖根据信封上的地址,来到了广州。南京的学校九月开学,在此之前他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。

 

他运气挺好,飞机赶在台风来临前落地。但又算不上太好,比如此刻他就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闷热与潮湿,水分子似乎化作了隐形的热雾,肉眼看不见、却分明地堵住皮肤上所有的毛孔。

 

“恩宁路芳華巷西[2]之五十九号:…到底在哪里啊?”尤长靖看着手机地图,皱起了脸。明明就快要到了那信上地址,可偏偏总是不知怎的就错过、始终没能找到那地点。在第四次路过同一扇彩色的花窗后,尤长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:迷路了。

深陷在这些弯弯曲曲的长巷中,别说找到目的地,他连怎么出去都不清楚!

 

 

远方又传来了一声“轰隆”闷响。现在差一刻到晚上七点,太阳早就因那团浓稠的黑云而提前收工。阴翳越逼越近、几乎要吞噬掉整片天空,十来秒后,豆大的雨点开始缓慢砸落。

 

雨水终于还是降临,没带伞的人只能尽快先寻到躲雨的地方。跑过了一处,尤长靖忽然停下了脚步。“这个味道……”

是丁香花[3],不会错!

一定就在这附近。

 

他闭气眼睛细细地分辨,企图寻找香气传出的方向。好像是在左边传过来的……不,再闻一会就开始混乱了,高温和雨水将气味分子彻底搅散打乱,又不是狗鼻子,怎么可能闻香定位?

 

天公继续不作美,落雨开始密集,不多久他就上半身尽数湿透。尤长靖慌不择路,也不管这是芳華巷东还是芳華巷西,他顺着石板街就向前跑。

 

在这纵横交错的巷子里根本分不清东还是西,他彻底迷失了方向。这个时间点,尤长靖只听见砖墙后隐隐约约的合家欢笑声,除了刚才擦肩而过的一个撑伞路人,接下来却是一个人也碰不着了。

 

 

03

 

尤长靖看到了一道圆拱门就顺着窄路冲了进去,匆匆一瞥间只望到上面写的“十二甫”几个字。

那似乎是旧时某位名人的故居[4],虽然陈设简单,可矮脚双扇门与木趟栊、满洲窗和雕花屏扇、青砖墙挂山水画、八仙桌配太师椅,样样不落,这是典型的西关大屋。

 

正想拧拧身上的水,突然想起这里应该是文化古迹,于是又生生地止住了手。他大概转了一圈,发现了屋主的生平资料:“詹天佑,中国铁路之父……这么厉害的人,家里摆设也太朴素了吧?”

 

“幽芳淡冶仙为侣,傲骨嶙峋世所稀……”什么意思?
尤长靖看着墙上对联、想得正入神,向后退两步时,没有看到旁边的门口处刚好走进来一个人。两人就这么撞上,来人甚至直接被他撞了一个大趔趄、摔在了地上。

 

“抱歉抱歉,你没事吧?”他赶紧伸手,上前扶起对方。

“没事。”那人“嘶”了一声,似乎是撞到了哪里。当他抬起头与尤长靖视线对上时,尤长靖看呆了。

 

 

他不知该如何准确描述眼前这个清瘦少年郎,大概与自己差不多大、也就是十七八左右。他首先记住的就是对方的一双眼,在这样阴郁的傍晚,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亮得不可思议。两排浓而长的睫毛眨动时,短暂投下一片阴影后又快速飞离,像极了“蝴蝶眨几次眼睛”。一双剑眉格外英气,山根挺拔、鼻尖上居然还有一点小又俏的痣。

 

尤长靖拉着他的手将人扶起来时,触摸到了八月雨水的温度,距离贴近三十厘米后,闻到夏天青草与灰尘融合的味道。

对方穿着白色衬衫、胸前绣了字,隐约看到“某某中学”的字样,原本干净整洁的校服,因为摔了一跤而蹭了一抹显眼的灰。

 

抿起丰润饱满的唇,那少年皱眉的模样带着些许锋利的气质,看起来不太愉悦。

尤长靖看那处污渍,感到十分过意不去:“不好意思,把你的衣服弄脏了……”

对方一愣,随即笑笑说:“不紧要的,洗洗就好。你好像,不是广东人?”

 

那两颊飞速凹陷出一双深邃酒窝——他笑起来,居然是有酒窝的。

 

 

尤长靖看得有些愣,恍恍惚惚地想:酒窝真是个大杀器。

“嗯,”他呆呆点头,“我是马来西亚人……”

“大马的朋友,怎么会来看詹天佑?Hello?”

 

他看见一双骨节分明、修长秀气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,这才回过神。不动声色地平复略快的心跳,继续回答对方:“没有,我是进来躲雨的。”

“这是台风雨,一时间不会停、大概要下整夜的。”

 

尤长靖垮了脸:“啊?那我岂不是要困在这里出不去了?天又黑、我还迷路!”

那人拍拍衣服上的灰、发现实在蹭不掉,嘟嘟囔囔说了句“邋遢”。听到尤长靖的话后,他抬起头说:“我送你出去吧,这里巷子太复杂,你一个外地人很难走出去的。”

 

尤长靖看着对方两手空空,不禁说了句:“可是你也没有伞呀?”

真奇怪,这没带伞的人为何一身的干燥?

 

少年反问:“那难不成你想被困在这里吗?况且,反正你都已经淋成落汤鸡了,打不打伞没差吧?”

这人说得似乎极有道理,于是尤长靖稀里糊涂地跟着对方在巷子里拐着弯跑。

他们也不管那些瓢泼大雨,就踏着溅水的青石板,边跑边笑地离开恩宁路。

 

 

“我叫尤长靖,你呢?”

“明天如果还能见面,我就告诉你!”

 

少年挥挥手,转身的时候,雨水顺着衬衫衣摆的边缘,旋出了一圈美妙的弧线。

 

 

04

 

尤长靖第二天早上起来,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伞。

他原本想接着找林老先生的住址,结果一出门就被一阵香气勾住了鼻子。

“阿姨早上好,这个是什么呀?”

“靓仔,第一次来广州吧?这个是西关濑粉,要不要来一碗试下?”

 

于是尤长靖大热天的早上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粉,坐在小店里吃得满头大汗。

细长又韧的半透明状粉条,佐着花生、虾米、叉烧、冬菇、油渣、萝卜丁等口感丰富的配料,一口下去鲜香、浓滑、稠韧夹杂着在嘴里炸开,阿姨说那是“老西关的人情味”。

尤长靖不懂,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叫第二碗。

 

 

吃饱后才有动力继续找路,打开地图对着这巷子名,他一个个门牌都仔细对照着。

“五十六、五十七、五十八……咦?”他一抬头,发现已经走到了死胡同里,五十九号又消失了。

“怎么这么难找啊!”气恼地抓了抓头发,他把信塞回背包里,没了继续寻找的热情。沮丧地一回头,就在巷口看到了昨天的那个少年。

 

那人今天没穿校服,一身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。他显然也看到尤长靖了,所以此刻的笑容带着羊城早上九点半的阳光:“尤长靖!”

尤长靖也不自觉地笑了,他快步上前:“所以你今天可以进行自我介绍了吗?”

少年酷酷地点点头:“林彦俊。”

 

 

林彦俊自告奋勇当尤长靖的地陪,他拍着胸口说“靓仔带你吃遍老西关!”

尤长靖原想着委婉拒绝,不料对方准确地戳中了他的死穴。最后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兴奋回答:“好!”

 

他们顺着1115米的恩宁路,经过了会传出“叮叮当当”打铜声的铜器店、藏着旧时光回忆的杂货铺,宁静牌坊里的骑楼外墙上,散落了斑驳的稀碎树影摇晃。

 

林彦俊走过某一幢建筑物时特意停下脚步说:“这个地方叫八和会馆,从前据说是丝竹锣鼓齐喧闹、咿呀歌声梁间绕、极为繁华热闹的,今时不同往日了……尤长靖,你知道汪明荃吗?”

 

“汪明荃?”尤长靖想了想,觉得这名字熟得很,“啊,是那个唱《万水千山总是情》的汪明荃吗?”

“对呀,”林彦俊点点头,“八和会馆在世界多地都有分会,然后汪明荃做了好多届香港八和会馆的主席。Liza姐年轻时好靓的!”

 

 

林彦俊后来又断断续续地讲了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女星,他似乎特别喜欢带着古典气质的天然美女。“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位吗?”

尤长靖摇头。

 

少年兴奋地挥着拳头喊:“我喜欢关之琳!《黄飞鸿》里十三姨、《新仙鹤神针》里的蓝小蝶都好漂亮,淡妆浓抹总相宜啊……咦?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关之琳?”

尤长靖一拳砸上他的肩膀:“像个屁,我是男生!”

 

 

两人打打闹闹,沿着小河水慢慢走,穿过包含风情的廊桥和阁楼,在老街里寻找时光留下的线索。拐过一颗百年的榕树,树下的老人低眉颔首,执了一颗“車”棋搔着头。两人走了没多远,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模糊的“落子无悔,无得收手!”

 

林彦俊一路上又讲了许多诸如“东山少爷”与“西关小姐”的爱情故事,听得尤长靖牙酸:“你一个酷酷少年怎么这么迷恋少爷小姐的故事?”

 

对方耸耸肩膀,认真地说:“因为包含了时代背景、家族利益的爱情故事就是很耐人寻味啊。而且老广的俗语嘛,东山少爷西关小姐、有钱住西关有权住东山,还有什么东山飘雨西关晴……才学兼备、古典又时尚的貌美佳人,配风流倜傥、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,才子佳人,你不觉得很浪漫吗?”

 

尤长靖瞠目结舌,上下好好扫视了林彦俊几眼:“所以你是浪漫主义者是吗?”

林彦俊大方承认:“对啊,自由与爱情两手抓的浪漫至死主义者!”

“小小年纪,”尤长靖摇摇头,“你懂什么爱情!”

 

而对方“哼”了一声,轻轻反驳着:“人生来就是为了去爱,我与爱情之间只差一个实践对象。”

尤长靖大笑:“所以就是没有女朋友嘛!”

 

 

05

 

两人吵吵闹闹地高谈着爱情这个话题,不知不觉走出了幽静、踏入了繁华闹市。

 

林彦俊第一时间确认食性:“有忌口吗?”

尤长靖摇摇头:“除了香菜,其他都好说。”

对方听了后睁大眼,愉快地说:“很好,我也不钟意香菜!”

 

他们先从入门基础的肠粉开始,薄韧的米皮裹着韭黄和虾仁、冬菇和肉片,偏甜的酱油更加激发咸与鲜。林彦俊细心地帮他将肠粉切开、均匀沾上酱汁,同时进行了小科普。

 

“肠粉有两种,这家店是抽屉肠,也就是把米浆倒在像抽屉一样的格子里,俗称肠粉机,蒸熟后再铲下来。还有一种叫布拉肠,把米浆倒在布上面,因为多了一个拉的步骤,所以面皮需要不易扯断,吃起来也就更弹牙些……还有一种叫猪肠粉的,是把粉皮蒸好后卷起来、剪成小块,浇上酱汁。对面有间老铺啦,人不多的话我等下带你去买一份。”

 

尤长靖右手抓筷埋头苦吃,左手举起表示服从安排。

 

 

出了肠粉店,隔壁就是手工面铺,爽脆的云吞面浸在起初望了觉得十分寡味的清汤里,入口方知这柴鱼猪骨虾籽熬滚出来的一啖鲜甜丝毫也不随便。尤长靖咬开圆鼓鼓的鲜虾云吞,吃到了一口满满的幸福感。林彦俊见他喜欢,把自己碗里的云吞拨了两颗过去。

 

 

八月的广州原本应当十分炎热,所幸这两天台风过境,断断续续的降雨和阴云让这座城市降温不少。

林彦俊闭着眼,闻空气里雨水气息和食物香气混合的味道。他自然而然地搭着尤长靖的肩膀说:“知道吗,天气微微凉时就很适合来一碟干炒牛河,吃完了就会觉得底气十足!”

 

尤长靖其实并不完全理解对方的意思,总归是在赞美食物吧?当他挑起一筷子被旺火翻滚而带着镬气的河粉、入口后,那微透明的米粉尝起来是油润酥香、而牛肉嫩又不乏口感。

于是暗暗确定——嗯,是一种形容好吃的方式,没错。

 

西关靓仔林彦俊拿筷子敲敲他的碟,进行粤语科普:“老广们称这种弹牙有韧性、不易断的口感为‘烟韧’,也可以形容情人间的感情好、关系亲密。”

尤长靖嗦着粉,觉得这个比喻似乎十分恰当。

 

 

下午却又出了大太阳,残留的雨水开始蒸腾,老城化作一屉蒸笼。汗水开始狂飙,林彦俊果断拉着对方去速效降温。

 

对街的冰室人头攒涌,尽管已经吃了一轮,但年轻人的胃好似无底洞、面对甜品也毫无抵抗力。林彦俊咬着小巧的匙羹说:“夏天就是冰镇香草绿豆沙!”

尤长靖贪新鲜,一连点了好几种:手磨黑芝麻糊又顺又滑、结了奶皮的双皮奶一口浓香、还带着果肉的榴莲雪球醇正浓郁,很讨大马人欢心。

 

“往前走两步、靠近十三甫路,还有一家老字号。他们家的双皮奶也是一绝,听我老爸说从八十年代起就冠绝羊城,反正人很多就是了。不过夏天还是要吃龟苓膏吧,下火润燥、清凉解毒嘛。我妹喜欢加炼奶,我就偏爱桂花蜜多点……说到下火,我等下带你去买凉茶啊!”

 

 

当尤长靖被骗着灌下去那口浓“茶”时,脸崩成了苦瓜干。

 

林彦俊还在幸灾乐祸地嘲笑:“关之琳你不要仗着自己的脸好看就乱用!”

——气得尤长靖想要挥拳揍人。

而下一秒,对方就塞了什么东西进自己的嘴里。

 

“唔……这什么啊?”他仔细品着,甘甜中带点咸,还有些微微的酸,完美地将中药茶的苦味盖了下去。

 “凉茶必备的送口凉果啊!”

“你不早说?”

“就摆在你眼前好不好!”

 

一杯微暖的百草苦凉茶下肚,尤长靖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了不少。

 

 

06

 

消了暑,出来就顺着多宝路继续行,没走几步又被一阵异香勾了魂。林彦俊嗅嗅空气里的味道,像打了鸡血似的:“走走走,带你去吃我最心水的东西,大件夹抵食啊!”

尤长靖被对方这粤语普通话混着用搞得晕头转向,但这不重要,他只需要记住:跟着林彦俊有好东西吃就行。

 

老街上的店铺位置不多,他们买了就端着小碗走。

炖煮入味的牛杂咸香过瘾,林彦俊偏爱甜面酱,尤长靖蘸的是蒜蓉甜辣酱。牛肺爽口、牛肠油香、牛脾绵粉、牛肚酥软,咬一口水甜的萝卜和吸饱汤汁的炸面筋,是满满的浓郁滋味。

 

“所以你就是吃这些长大的咯?”尤长靖咬了一口萝卜,被烫得“嘶嘶”吸气。

“怎么可能,”林彦俊嚣张地说,“你刚才吃到的只是冰山一角。我给你报菜名的话,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!”

“吹吧你就!”尤长靖喝了一口浓汤,觉得又咸又过瘾。

 

然而事实证明,他确实太过天真——不能因为林彦俊瘦就觉得他吃得少,人家只是真的吃不胖罢了。

 

 

“有名的茶楼很多,这条街上就聚了广州酒家、陶陶居和莲香楼,你往沙面走还有玉堂春暖,白荷红荔五秀飘香的荔枝湾里还有个园林泮溪……太多了我介绍不过来,你每天吃一家,每家的招牌都吃过去,三百六十五天也未必吃得完哦。”

 

尤长靖是知晓这广式早茶的厉害的,虽然当地人精致地称为“一盅两件”,但实际上各色茶点排开后,一家茶楼没有三百样也有百来种。诚如林彦俊所说,若想把所有的名店都吃个遍,一年里就算天天吃也未必做得到。

仅仅是一个早餐,这个地方的人就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。

 

 

“食在西关不是一句口号,是一种精神呐!”林彦俊四十五度抬头望着吊顶水晶灯的样子,充满了做作的帅气。

 

尤长靖跟着林彦俊连续吃了好几天,早上醒了还觉得自己没消化完,可即便是如此还是无法抵抗美食的诱惑。此刻他吸溜着酥烂甜软的凤爪,听到林彦俊的话就翻了个白眼。这几天接触下来,他完全摸清了眼前这个小子的个性。

 

 

这人臭屁又自恋,不喜拘束和难以控制,想一出是一出,随性得很。一张脸不笑时,眼神和五官线条就显得格外锐利,整个人透了一股锋芒和嚣张。偏偏一旦咧嘴笑了,就变得像那种日式画报上的清爽盐系少年。

 

倒也不是天生反骨或对外的唯我独尊,只不过是追求自由自在和浪漫情怀,脑子里装满对美丽事物的热诚与幻想。林彦俊像一颗雨后挺挺站立的青松,肆意的山风一吹,每一根松针都在歌唱着要自由。

“我要去流浪,去海角天涯,看那歌舞升平与山花烂漫、潮起潮落和云销雨霁。”—— 年少时的旅途,总是多情。

 

尤长靖目前的人生中,没有碰到过像林彦俊这样的人,自成一派,矛盾又顺眼。

他的脑内剧场精彩得叫人跟不上,思维常常跳跃得让大马友人云里雾里又神魂颠倒。

 

林彦俊太鲜活、太有趣了。

 

他比穿林打叶摇晃珠江水的台风、比梵音袅袅的华林寺中飘出来的烟、比躺在陈家祠回廊里晒着阳光睡懒觉的猫、比在下雨前低空掠过荔枝湾水面的红蜻蜓、比五羊甜筒吃到最后的香脆巧克力尾、比亚洲汽水开盖后第一口的碳酸气泡 —— 都要鲜活有趣。

 

尤长靖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就迷恋上林彦俊。

带着些萌动的春心、对肆意人生的向往,还有那想更靠近一点却又害怕的暗自期许。

 

“幸好他没有女朋友……”尤长靖小声嘀咕出了心里话。

 

 

07

 

“嗯?你说什么?”林彦俊还在逗街边摇着短尾巴晃悠悠走的小奶狗,听到一句模模糊糊的话后,转头问。

 

“我说你怎么都不用上学?你不是高三了吗?”

林彦俊索性抱起了那只小东西、搂在自己怀里,他坐在石阶上,手指不停地挠它的小脑袋。尤长靖听见对方毫不在意地说:“学习多没劲!”

所以这是自在如风少年的通病是吗?

 

尤长靖不认可地摇了摇头,认真地看着对方说:“学习有没有劲我不能强行说,但是你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,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考中国的学校。人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事物,并且为之去奋斗。”

 

 

林彦俊眼睛眨了眨,忽然不说话了。他眼神灼灼,将视线固定在尤长靖脸上。

尤长靖起初不觉,但渐渐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,他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热。而这份焦躁与炎热天气和相对湿度无关。

 

西关人在城区里栽了许多老榕树,风雨一阵胡搅蛮缠后,落了一地的紫黑小果。四周忽然安静、空气也变得稀薄,若不是那两只在地上蹦跳抢果子吃的麻雀,整个画面就仿佛静止。

 

“尤长靖……”林彦俊站了起来,怀里还抱着小狗。

“嗯?什么?”尤长靖看见对方向自己走来,心里突然有些紧张。

午后的阳光是松软又慵懒,洒在皮肤上有种温柔的烫,而这不算高的温度却包裹着心脏,起伏跳动间摩擦生热着。

 

 

林彦俊抬起手,缓缓而来——

尤长靖屏着呼吸,但还是闻到了对方衬衣上的馨香。他忽然听见对方说:“你知道广州有几个别名吗?”

然后尤长靖就感觉到那手指抚上自己的发梢,轻轻的动作带来发丝的微微颤动,叫他天灵盖都酥麻。

林彦俊把什么东西别到了他的耳朵上。

 

“羊城,穗城,花城。这个地方,盛开了太多阳光和雨水,也绽放了太多的故事和鲜花。这一朵,叫做‘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’。”[5]

尤长靖思维已经转不动,因为林彦俊实在靠得太近,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,传递着一种别样的热力。

 

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,那双嘴唇一张一合地不断地在说着什么。

一阵热风卷起树影摇晃,那人的脸也忽明忽暗。光线斑驳间,偶尔会有一缕阳光晃过他的瞳孔。

 

惊人的闪烁。

 

 

08

 

“你有在听吗?”林彦俊叹了一口气。这涣散的视线,眼前人很明显就是在走神。

“啊……什么?你说什么?”尤长靖轻轻颤了一下,仿佛突然回过神来。

“算了,没什么。”林彦俊有些懊恼、有些遗憾,却又感到庆幸:太过唐突,会吓到他的吧?

 

怀里的小狗奶声奶气地“汪汪”两声,短手短脚正扑腾着。林彦俊收拾好表情,礼貌地退出有些过分亲密的距离。

他听见了心跳声。

那是风和阳光,花和树叶,鸟与果实都无法掩盖的心跳声。

 

轻轻将怀里的小东西放下,他内心还在暗自百转千回着。突然听见对方说——

“林彦俊,我三天后要走了。”

“什么!”

“南京那边快要开学,我得走了。”

 

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过轻快,林彦俊一下子就忘记了这段假期是有限供应。

 

离别第一次如此近在眼前。

 

 

尤长靖的分离预告,导致两人最后道别时带着微妙的心照不宣。

“你……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。”至少让我说一句再见。

“嗯,一定告诉你。”尤长靖笑着挥挥手,转身离开的背影看起来格外潇洒。

 

林彦俊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酷:那样潇洒的背影,他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做到。

昨天和尤长靖在巷子口一个向左、一个向右,林彦俊走了没两步,又跑回到那片紫红的花树底下,小心翼翼地从枝头摘了一朵鲜艳、放进衬衣左胸前的口袋。

 

他摸摸心口,带着为难和羞涩,自言自语地说:“其实我留恋的东西,真的太多。”

 

 

午后黄昏,炽烈阳光渐渐散去,老西关开始安静下来。

 

林彦俊把爷爷的摇椅搬了出来,大大咧咧地往下一坐,脚点地、一蹬,椅子就开始轻轻地晃。他抽抽鼻子,闻到空气里氤氲的花香,心想那些丁香应该快开败了吧,反正没有一年是可以撑过八月底的。

他闻得有些晕醉,好一会才发现,原来是真的有人在敲门。

 

 

“来啦——”三步并作两步,高瘦腿长的人几步就穿过院子,来到门前。“谁呀……尤长靖?!”

尤长靖一只手捏着信,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收回,看见眼前的熟面孔也是分外惊讶:“林彦俊?!”

“怎么是你?”“你怎么来了?”

 

 

 

“……所以这些信,是你寄的?”

“对。我四月份整理阿爷书房时,无意间发现了这一叠信。这些信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,根本无人发现。我看到每一封信都写了收件人与收信地址,但却一封都没寄出去。”

 

林彦俊带尤长靖来到书房,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日记。“后来我看到阿爷的日记,知道了他和尤平之,也就是你爷爷的故事。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。”

 

尤长靖接过那本陈旧的日记,那泛黄的纸张近乎碎裂,许多字迹也模糊不可见。大概翻阅后,也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。他把日记本还给对方,眼睛扫到书桌玻璃台面下压着的照片。

“这位就是你爷爷吗?”

“对。这张应该是他20岁时的照片,在黄埔军校门口拍的。他们应该是在1927年、四一二政变时分别的吧,我阿爷的日记就从那一年开始写。”

 

尤长靖记得,自己的爷爷似乎也是差不多在那一年离开祖国,这么一算,时间刚好衔接上了。他老爸是家中次子,结婚得晚,45岁时才有了第一个孩子,也就是自己。爷爷是在自己九岁时辞世的,足足活到了97岁。

 

“我爷爷早就离世啦……可惜,这些信寄得太迟了。”尤长靖觉得感叹,那个乱世年代的战火连天与流离失所,是他们这生和平时期的一辈人所无法想象的。

 

林彦俊也觉得伤感,对于他这样的浪漫青年来说,这类故事未免太过血淋淋,再回顾一次,也依旧觉得沉重不堪。

 

 

09

 

“对了,”尤长靖忽然想起,“为什么你会在每封信里都放一朵丁香啊?”

林彦俊一愣,挠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。他似乎是纠结了好一会,才开口说:“其实……我阿爷的信,还有最后一封的,只是我没寄出去。”

 

他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,取了一封信出来,“就是这封。”

尤长靖接过、打开一看,发现上面只有两行字:“青鸟不传云外信,丁香空结雨中愁。”[6]

 

“我阿爷其实从没想过要把这些信寄出去的。是我自己擅作主张……我只是觉得,这么多年了,他心里都记挂着那位“平之”,可到死了,这些心意、愧疚、遗憾都无法传递给对方。所以我就把前二十三封都寄出去了。”

“那为什么这一封不寄?”

“因为……”林彦俊低垂着头,表情看上去是十足的难过,“不美满。”

 

尤长靖想起第二十三封信的结尾。

然后在这一刻,他听见了心里那朵花彻底绽放的声音——

这个人,怎么这般柔软又多情啊。

 

 

林彦俊送尤长靖出去时,太阳早已落山,月色挂上了天。他还在为爷爷们的故事伤感着,神情落寞得不像个十八岁少年。

在经过那一簇丁香花树时,尤长靖停下了脚步。

或白或紫、纤弱细小的丁香花零星地缀在枝头上,尽管已经掉了许多,但那阵幽深清雅的甜香却丝毫不减。

 

“现在已经快要开完了,这几颗是晚季的四季丁香。真正好看的还是那边几颗大的紫丁香,四五月时一开就是一整树,轰轰烈烈得很。”

林彦俊走到他身边,看着月光下格外朦胧的细碎小花,表情稍微柔和了些。

 

“这些花是我阿爷亲手种的,他还在世时,只要能动,就每天都来浇点水、修下枝。花开时就搬摇椅躺在树下,等花开时就过来摸摸树叶、对着它们讲话。他走后,这些花就交给我照顾了。岁岁年年花相似,惜就惜在……”林彦俊轻抚着花瓣,说着说着就沉默了。

 

无人能解丁香结。

 

 

“林彦俊。”

“嗯?”

尤长靖贴近那副清瘦身躯,微微抬起头、把唇凑了上去。少年人的嘴唇温热又柔软,轻轻印上去的吻与情欲无关。

 

 

尤长靖的吻来得太突然,走得又太快。林彦俊只感觉到嘴唇上有片刻的湿软,那不同于自己的温度短暂地贴上来,稍纵即逝。也许只有一秒,也许是六七秒,不知道。他已经感觉不到时间概念,只觉得一秒也可以是一百秒。

 

缠绕着丁香气息的吻。

 

“啊……”离家出走的理智突然回来,林彦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。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:嘴唇、脸颊、耳根、脖子和心口。

迷迷糊糊间他想,初吻好像没了。

 

 

尤长靖笑得眉眼弯弯,眼前人青涩的反应让他感到愉悦。

他开口,又喊了对方一声:“林彦俊。”

“到!”林彦俊放下手,立正大喊一声。

“来年人间芳菲时,你可要记得邀我赏一树花、共饮一杯酒。”

 

 

10

 

林彦俊逃了补习。

 

无趣的高三生活实在让人提不起劲,这样明媚的夏天,怎么能不出去游戏人间?

你看看着路边盛开的花啊,你听听老收音机里传来的旧时歌声啊,你闻闻巷子口某户人家炊饭的香气啊,你摸摸刚出生三个月小狗狗的尾巴啊。

 

他不能在课室里坐着。

 

因为林彦俊本人忙着穿街走巷地去寻找客家糍粑,裹着花生粉的温热甜软可以融化每一颗心;要去陈姨的士多店冰柜里找一支玻璃樽的亚洲,每喝一口就在想什么时候才有人来打开他怀里那瓶未开封的汽水[7];走到繁华的上下九就竖起耳朵听那阵熟悉的喇叭声,三个音吹一个调,年年不变的五彩大公鸡和熟悉的一句“鸡公榄,有辣有唔辣”……

 

生命是自由的,生活是浪漫的——浪漫又自由的,是他林彦俊呀。

这么快乐的西关,这么快乐的年纪,他只想做个快乐的人——如果能来一场夏日恋情就最好了。

 

天公似乎听见了他内心的小九九。

 

 

那天傍晚撑伞雨巷过,他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帽短袖衫、背了个黑色背包的男孩。

 

那人闭着眼、微微仰着头,似乎是在寻着着某一种芬芳。他微卷的头发被雨水打湿,林彦俊猜想那些发丝摸起来一定格外柔软。与自己被羊城火辣阳光关照过的麦色皮肤不同,那人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雨巷里也显得格外清亮,甚至隐隐散发着某一种光。

 

雨水里的缱绻花香,一定是来自他们家院子里栽的那些丁香树。

林彦俊缓缓向对方走去,他倾斜着伞、遮住自己探究的眼神。与对方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,风雨卷起了一阵清新,这让他满脑子都是从前语文课上,地中海老张讲过的“丁香一样的、太息的目光”。

 

转头望去,那人似乎跑得有些急,也不看前路,转身就钻进了一条小巷。

 

 

林彦俊还想站在原地自我矜持一下,可双脚不听使唤,已经跟上了对方。

进门前,他收起了雨伞,悄悄藏在不起眼的大树盆栽里。然后听见对方说:“幽芳淡冶仙为侣,傲骨嶙峋世所稀。”

柔软甜美的声音很符合主人的形象。

 

他带着对方在雨巷里东奔西走,临别时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。

“如果按照爱情电影的浪漫桥段,明天我一定会和他相遇。”

少年人的盲目自信,有时就是那么应验。

第二天当他在巷子口徘徊的时候,果真又遇见了那个人。

 

 

“尤长靖!”他喊出对方的名字。

 

好浪漫啊,这真是林彦俊生命中发生过的、最浪漫的事了——

浪漫的名字,叫做尤长靖。

 

 

现在外面下着雨,他不能再躺在摇椅上晒月亮。随手捡了一朵掉落的丁香花,林彦俊趴在窗台边想:那天尤长靖到底听没听见那句话?

他感到甜蜜又苦恼,这才分别了一天不到,想念就叫忍不住他胡思乱想。

 

指尖轻轻摩挲干燥的唇瓣,林彦俊想起那个满是馥郁的丁香一吻。

叹一口,他自言自语:“你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,马上就要离地八千米……真希望四月快些来、院子里的花快些开啊。”

 

 

夜雨声烦,却也声声催人乏。

少年人不知道,在他独自烦恼的时间里,手机信箱里躺着一句“我来终结你的悲伤。”

入梦前的一刻,他还用指尖轻揉着那朵小花,想着:“好巧啊,你来时落雨,去时也落雨。雨水带着你来又带着你走……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多久呢?”

 

 

大概只有老天爷才知道——

 

那场雨持续了一整晚,彻夜未停。

 

 

 

【END】 

 

 ******

【注释】

1:“书被盖了章,就归私有……”原文出自罗家英先生写给妻子汪明荃女士的亲笔信;

2:芳華巷:虚构路名;

3:丁香种类繁多,大部分丁香花树高度在一米左右、部分品种树身可以更为高大,在八月还开放的一般是晚丁香/二次开放;

4:詹天佑故居实际开放时间是9 AM ~ 5 PM,此处有虚构;

5:“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”,是九重葛/三角梅/勒杜鹃的花语;

6:“青鸟不传云外信,丁香空结雨中愁”,来自唐五代、李璟的《摊破浣溪沙》。 

7:“怀里的汽水”,来自粤语歌曲《钟无艳》中的歌词“永不开封的汽水让我抱在怀内吻下去”(汽水梗点击此处了解更多)。

 

【补充说明】

1:人设、人物性格、背景上半虚半实,涉及两位爷爷的故事和死亡情节纯属虚构;

2:由于对马来西亚的历史没有深入研究,因此为了避免史实偏差,特意模糊了相关的历史背景与时间线,一笔带过、只作大致描写;

3:关于西关食物与景色描写部分,基本属实。


【后记】

 

夏日倾情



谢谢阅读至此。

感谢HDDP参与本次联文的文手与画手,各位辛苦了。

最后一节课交给:  @Mr.M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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