// 一小段皇权富贵

04
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，天帝让你过来调查一下，我这边平常会碰到多少痴男怨女，以此考核你的姻缘配对的工作是否做得到位？”尤长靖倒了杯茶给林彦俊，心想天帝还挺关心人间众生的婚姻。

“正是，”林彦俊接过茶杯，面不改色地继续扯谎，“其实，如果是好姻缘，那么过奈何桥应当是比较顺利的。反之，怨侣彼此怨怼，心里有憾有恨，喝孟婆汤自然不那么顺利。”

“嗯，这么一说好像也对，确实有这种情况。”尤长靖细细一想，觉得林彦俊的话不无道理。

林彦俊看了看尤长靖的办公室，觉得很是新奇。“没想到孟婆的办公室，居然是个实验室？”

“哈，这个呀，”尤长靖指指自己身上的白大褂，神秘地眨眼、笑笑，说：“我其实是个医生，兼制药的。喏，好比这个忘情片，就是我把孟婆汤浓缩起来做成的药片，入口即化，吃起来还是橘子味的哦！”

林彦俊凑过去看尤长靖手上的东西，确定这就是方才他喂亡魂吃的“糖”。

“这个针剂里装的是浓缩的孟婆汤原液，一般对付不听话、不肯好好吃药或者打算逃跑的亡魂，就直接一针扎进去。”尤长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袖珍枪，打开枪膛，倒出了一根小针筒。

尤长靖带林彦俊大致参观了一下自己的实验室和研制成果，林彦俊啧啧称奇，“厉害啊，你这孟婆实验室真有意思！”

“哪里哪里……”尤长靖有些害羞，被心上人夸了，他的开心难以掩饰。还想多和林彦俊聊两句，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躁动，紧接着身上的通讯仪就亮起了红色警报。不待他细看，实验室的门就被人破开。

“什么人？”尤长靖上前一步走，把林彦俊护在了身后。

“闪……闪开！”来者双目血红，身上冒着浓烈的黑焰，显然是暴走状态的亡魂。看见尤长靖的手伸向后腰，他马上知道对方的意图，于是冲向前、企图夺走对方手里的枪。

“林彦俊，退后！”尤长靖丝毫不慌，准确地掐住亡魂的手腕，恐伤及林彦俊，匆忙地大喊了一声，“墙上的警报器，快按！”

这个男人生前估计是个练家子，动作又快又狠，没几下就挣脱了束缚。看见林彦俊的动作，他横冲直撞地越过试验台，企图阻止对方按下警报器。台上未完成的试剂和瓶子被打翻，哗啦啦地撒了一地。

林彦俊的动作比亡魂快，警报器一按、整个地府马上响起了急促的鸣笛声。

“该死……该死！”男人一看不对劲，不再恋战，转身从窗户跳了出去。

“林彦俊，你待在这里别动，我去抓魂！”尤长靖匆忙交代一句，然后纵身一跃、也从窗台跳了下去。

“好，那你……小心。”林彦俊话还没说完，尤长靖就跑没了影。

“啊，地府的工作，也很不容易哦。”他耸耸肩，蹲下来帮忙收拾一片狼藉的实验室。

“嘶……这什么东西，”他捡起一个瓶子，一不小心就将里面残留的蓝色液体洒在身上，将瓶身转过来一看，“……钟情水？”孟婆为何要研制钟情水？林彦俊心生疑惑，不理解尤长靖的工作明明是解缘，怎么会在实验室里研究结缘之物？

但别人的隐私不便侵犯，林彦俊不再多想，把那些翻倒在地的瓶子一一捡起，放回实验桌上。

尤长靖追着亡魂一路跑，没想到那男人跑上了奈何桥！未抹去前尘往事的亡魂，不得直接进入轮回道，若带着上辈子记忆重新去投胎，将直接影响此人下一生的命运，因此是孟婆工作中的大忌。费了好一番工，他终于赶在亡魂打开轮回道门前把忘情针扎了进去。

回到实验室时，林彦俊还在，甚至贴心地将这里收拾好了。

“太不好意思了，让你见笑。”尤长靖有些恼，本来他和林彦俊聊得好好的，没料到却突然发生这种事。

“没关系的，你没受伤吧？”林彦俊微笑着问。大概是方才打斗比较激烈，尤长靖此刻头发乱糟糟，衣服也沾了不少尘土，看上去有些狼狈，像只在地里滚了两圈的兔子。

“没有……”尤长靖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热，林彦俊笑起来竟然有酒窝，他盯着对方的脸看得有些着迷，好一会才清醒过来。打了个颤，他觉得更丢人了，只好转身假装清点试剂。

“林彦俊，你有没有看到一瓶蓝色的试剂？”他数着数着，就发现钟情水的瓶子，空了。

“没有留意，这些瓶子我捡起来时，里面的东西都撒了一地，看不清是什么颜色了。那是什么，很重要吗？”林彦俊故意问。

“没、没有，也不是很重要啦……”尤长靖暗自懊恼，自己偷偷研制钟情水，本来是打算日后见到林彦俊时用的，就差最后一步就能研制完成。虽然成效不太确定，但以他多年经验，钟情水的药效至少有三个月。没想到，这还没来得及用，就全洒了！偏偏他又不能回答林彦俊，只好吃了个闷亏。

05

自从上次别离，已经过了半个月有余。尤长靖十分肯定自己动了心，千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。想起那个人就忍不住微笑，多想同他说说话、哪怕是无聊的天气问题也好，如果可以看见林彦俊对他笑一笑，那就真的再幸运不过。

“哎……”尤长靖谈了一口长长的气。

“小靖，你最近总叹气哦？”背后冷不丁地有人说话，把尤长靖吓了一跳。

“老大，你终于肯出来见人啦？”尤长靖回头，果然是地君。只见对方面色红润、膀大腰圆，半点没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者的憔悴模样。“不想青女娘娘了？”

“……闭嘴。”地君翻了个白眼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“根据我的经验，无缘无故唉声叹气，多半是思春了。”

“闭嘴！！！”尤长靖大喊一声、双目怒视对方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
“我就随口一说，你这么激动做什么？那啥，你之前去述职大会时，有看到青女不？她有没有问我为什么没来？”

“问个屁，这次广寒宫派来参会的是吴刚大仙，青女娘娘和嫦娥仙子度假去了，压根没来！”

“哦……好吧。”地君的失落不加掩饰，没听到想要的消息，他挥挥手就打算走。离开前他补了一句，“小靖，喜欢就去追啊！我们地府孟婆长得这么可爱，一定可以的，加油哦！”

“去你的！”尤长靖一个茶杯砸过去，地君灵活一闪，甩下一句“嘿，你打不着！”就消失了。

但地君说的对，喜欢就去追，男人没有在怕的。

所以他现在站在仙缘阁门前。

举起手又放下，来来回回好几次，尤长靖咬咬牙，终于按下了门铃。长长的等待后，没有人来开门，他失望地放下手。“什么嘛，竟然不在……”

尤长靖恋恋不舍地透过门栏看院子里的桃花，主人不在，那就只好看主人栽的花。看着看着，他突然发现那颗最大的桃树上，似乎躺着一个人？揉揉眼睛再看，那人影就不见了。“是我看错了吗……啊！你谁？！”他一转头，身边突然多了个人，吓得他连连倒退几步。

“小娃娃别怕，我是月老府的……桃树爷爷，喏，就是那颗，”老人指指方才尤长靖看的那颗桃树，“不害人，别怕。”

“呃，您、您好？”尤长靖拍拍心口，看到眼前的老者鹤发童颜、一身白衣，头发上有一根桃木发簪，簪上雕了一颗桃子，似乎确实是住在桃树上的仙人。

“小娃娃，你可否帮老朽一个忙？”

“您请讲。”

“你帮我去人间买只仙庙烧鸡吧，好不好？”

“……啥？”

老人捋捋胡须，笑呵呵地说：“我是颗树精嘛，不能离开我的桃树。但是呢，我又太想吃烧鸡了……这样，你帮我买来烧鸡，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月老的秘密，可好？”

“成交！”尤长靖一听对方开出的条件，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。

“爷爷，烧鸡我给你买来了！”尤长靖气喘吁吁地把还热乎乎的烧鸡塞在对方手里，开口就问：“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嘛，月老的一个秘密？”

“不急不急，我先吃鸡，吃完就告诉你。”老人捧着鸡，手指动了动，仙缘阁的大门就开了。“想赏花就进来吧，别站在外头了。”

尤长靖心里着急，但又无计可施，只好乖乖进去，坐在桃树下的石椅上等待。老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酒葫芦，一口酒一口肉，吃得好不痛快。尤长靖咽咽口水，心想待会一定要再回人间一趟。

好不容易等到老人家吃饱喝足了，尤长靖从怀里掏了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对方，又开口问：“现在呢，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嘛？”

“年轻人，耐心点。”老人接过帕子，擦擦嘴巴又擦擦胡子，打了个饱嗝，眯起眼睛笑着说：“小娃娃，你听好了，这个秘密我没告诉过别人，只有你知道，你可千万别外传。特别是不能告诉林彦俊，不然他可是要劈了我当柴烧的！”

“嗯嗯，我绝对不告诉别人，您快快讲吧！”

“你凑过来，我偷偷告诉你，林仙君的秘密呀，就是……”

尤长靖听完秘密，心里七上八下，更加烦躁了。

他愈发不安。

06

“三太子，你们龙族的姻缘真的不归我管，月老只牵人间的红线。”林彦俊揉了揉眉心，被这西海龙宫三太子搅得分外疲惫。

“好月老、林仙君、彦俊哥，你就帮帮我吧！我是真心喜欢他的！”范丞丞一手撑着门的左边、一脚蹬在门的右边，扭着身体也要把出口堵住。

“丞丞！你是仙龙，他是凡人，仙与人不得结缘，你怎么就不听话？”林彦俊彻底没了耐心，“别逼我告诉你姐姐。”范丞丞性子皮，却最听西海龙宫大公主的话，平常只要一搬出他姐姐的名字，三太子绝对变乖。

没想到，这一回范丞丞坚决得很。他跨下脸、突然颓败：“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凡人。昊昊下凡历劫，迟早要回来的！我没有别的要求，就是求你帮我俩系上姻缘线，这样他回来了，咱俩的缘就还在……”范丞丞抓着林彦俊的袖子，红着眼轻声哀求：“哥，我不想与他有缘无分！”

林彦俊蹙眉思索，作为在天宫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，他当然知道范丞丞与黄明昊之间的关系。但是——“丞丞，你可知道，倘若你俩的红绳系上了，他与别人的姻缘就被阻隔，在一起在人间历劫的这七世就只能孤独终老，你忍心吗？”

“我会化作凡人模样陪伴他，生生世世。”范丞丞眼里满是固执，“从前他不懂，那我也陪着他不懂。现在他去历劫，那我也陪着他历劫。等他要回来了，那我就在这里守着、等着、盼着、念着。”

林彦俊心一震，感到不可置信。“你就这么喜欢他？”

“对，”范丞丞轻抚挂在腰间的玉佩、软了眉眼，“我就是这么喜欢他。”

林彦俊当然知道那是谁的玉佩。沉默半晌，他拍拍西海龙三太子的肩膀、说：“陪他七世，少一世，我就揍你。”说完不待对方应答，他自顾自地走了。

没有施法术，林彦俊出了西王母宫，沿着仙路慢慢走，他思绪万千，一会儿是范丞丞，一会儿是黄明昊，一会儿是姻缘红线，一会儿是尤长靖……想着想着，最后只剩下尤长靖。

他爽朗大笑的时候，林彦俊也想随他一起笑。

他头发凌乱的时候，林彦俊想伸手帮他梳齐。

他递孟婆糖的时候，林彦俊只想握住他的手。

林彦俊停下脚步，喃喃自问：“这就是喜欢吗？”他不太确定。

但唯一能确定的是，这种感觉以前从来不曾有，一切始于遇见尤长靖之后。

“你在想什么？”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
抬头一看，林彦俊又惊又喜。“你怎么在这？”

不是别人，不偏不倚、正正好巧，就是尤长靖。

尤长靖坐在树上，一条腿搁在树干上、另一条腿放下来悠悠地晃，看上去怡然自在得很。“我来偷蟠桃呀！”看到林彦俊瞬间变了脸色，于是又赶紧说：“骗你的！我就上来天庭溜达溜达……上来坐坐？”他拍拍树干。

林彦俊一跃，轻松爬了上去。

“……所以我就答应了，回去帮他缠红线。”林彦俊把龙三太子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，最后问：“你觉得，我这样做对不对？”

尤长靖听了觉着惊讶，反问他说：“为何要问我？林彦俊，你从前作为月老，在搭红线的过程中遇到这种问题了，也会问别人的意见吗？”

林彦俊摇摇头，“这不一样。人间的姻缘，我可以依照大数据去分析和做对比，因为凡人的一生早已注定，定数不改。但人与仙，或者说仙与仙之间的姻缘，是无法预知的，到处都是变数。”

“所以你害怕变数，或者说，”尤长靖略一思考，三言两语地点出核心：“你更喜欢有凭有据的数据作为支撑，以此去判断与匹配姻缘？”

林彦俊觉着尴尬，但还是老实承认：“对。不瞒你说，我时常觉得自己更像个搞数据分析的程序员……”

“林彦俊，如果一切都是可预知的恰如其分，那么爱情带来的未知渴望与惊喜冒险也就大打折扣了。”

林彦俊不解：“我明明已经尽自己所能地让他们各得其所、给他们配对最合适彼此的，希望他们不要受伤、能幸福美满地过一生。可为什么他们却总是反抗、爱上不该爱的人、宁可受伤流泪，或者孑然一生，直到喝孟婆汤的那一刻也惦记着？”

尤长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说：“管姻缘的仙人，你太爱凡间的子民。”

林彦俊一怔，随后感到紧张与颓丧：“那我一直以来都做错了吗？”

“不，我的意思是——你其实无需担心人们为情所困、为其所伤。因为爱情叫人飞蛾扑火，叫人心甘情愿，叫人明知山有虎，偏向虎山行。”尤长靖伸出食指戳戳林彦俊的心口，说：“仙君，凡人比你想象得要坚强得多。”

林彦俊很是惆怅：“哪怕对方并非良人，不疼到无以复加绝不认输吗？”

“我不敢断言，但我相信，这就是爱情的魔力。”尤长靖伸手扶上林彦俊的眉头，以指尖抚平那里的褶皱。“你呢，月老？搭了千千万万根红线，你感受过爱情的疼与美吗？”

林彦俊被问倒了。他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尝到了爱的甜头，又不知那所谓的疼痛会藏在什么角落、以什么样的姿态叫人难以忘。想着想着，他就开始走神。

林彦俊渴望在尤长靖的眼里找答案，结果却被那汪泉水般的柔情吸走了魂魄，只想无限沉溺在对方的眼波里——钟情水发挥作用了，他想。

“林彦俊。”没有听见回答，尤长靖分外紧张。但退缩不是他的作风，是男人就直面挑战。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了：“你呢，你有喜欢的人吗？”

“……有。”林彦俊开口回答，看见尤长靖的眼神闪闪烁烁，似有千言万语要同自己说。

“是何人？”尤长靖心里咯噔一下，桃树爷爷说的，是真话。他开始感到悲观，难过的情绪像蓄势待发的暴风雨。

管它的钟情水——林彦俊想——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了，管它的钟情水。

“眼前人。”

语毕，以吻印证之。

TBC